高敏站在艺术楼三楼的工作室门前,手指悬在空中,迟迟没有敲下去。
从包里取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又确认了一遍——油画系研究生工作室B307,下午四点。
站在门口可看不到我的作品。一个温润的男声从背后传来。
高敏猛地转身,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张参可。
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,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。
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,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。
我…刚到。高敏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。
张参可嘴角微微上扬,掏出钥匙打开工作室的门:请进。
工作室比高敏想象中凌乱得多,却也更有生气。
画架、颜料、半成品画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,墙上贴满了素描和照片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幅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巨型油画——一个赤裸的背影站在麦田里,阳光穿透麦穗,在皮肤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。
这是…高敏不由自主走近那幅画。
我的毕业作品之一,《丰收的女神》。张参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,模特是我在陕北采风时遇到的一个农家女孩。
高敏凝视着画中女孩的背部线条,麦穗的粗糙与皮肤的细腻形成奇妙对比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一个裸体画像看,耳根微微发热。
坐吧。张参可搬开画架旁的杂物,清出一把椅子,要喝点什么?只有速溶咖啡和白开水。
水就好。高敏坐下,双手放在膝盖上,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。
张参可递给她一杯水,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素描本:这是我过去两年的作品集,你可以先看看,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邀请。
素描本里的每一页都让高敏惊叹。
张参可的笔触既有写实的精准,又不失写意的灵动。
他画过皱纹纵横的老人,画过瘦骨嶙峋的流浪汉,也画过体态丰腴的中年妇女。
每一幅画都不仅仅是形象的再现,更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,传递一种情感。
你画得…真好。高敏翻到最后一页,抬头时发现张参可正专注地看着她,目光相接的瞬间,两人都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。
谢谢。张参可清了清嗓子,所以…关于我的邀请…
高敏合上素描本:能具体说说你的创作计划吗?
张参可的眼睛亮了起来,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摄影集,翻开其中一页:你看过美国摄影师Sally Mann的作品吗?
她把孩子放在自然环境中拍摄,捕捉那种原始与纯真的交融。
照片上是几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在河边玩耍,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画面有种近乎神圣的美感,丝毫不带情色意味。
我想创作一个类似主题的系列,但对象换成成年女性。
张参可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,不是影棚里精致的摆拍,而是真实的、有生命力的场景——田间劳作、溪边浣衣、灶台做饭…
高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:你是说…要去那些地方…裸体拍摄?
对,但不仅仅是裸体。
张参可坐近了一些,他身上有松节油和淡淡烟草混合的气息,我想捕捉的是现代身体与原始生活方式的碰撞,那种反差产生的美感。
高敏的思绪飘回美术教室的第一天,那种从恐惧到释然的转变。张参可的作品确实打动了她,但户外拍摄?在陌生人可能出现的环境中?
会很…暴露。她小声说。
张参可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:地点选在黔东南的一个偏远村落,我去年采风时发现的。
那里几乎与世隔绝,村民很淳朴。
我们可以住在村支书家,拍摄都在清晨或傍晚,避开人群。
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:就是这里。
照片上的村子依山而建,木质吊脚楼错落有致,云雾缭绕如仙境。高敏从未见过如此原始而美丽的地方。
什么时候出发?话一出口,高敏自己都吃了一惊。
张参可眼睛一亮:下周五开始是清明假期,连上请假两天,可以有五天时间。他顿了顿,报酬按天计算,每天八百,食宿我负责。
这相当于她两周的模特工资。高敏想起医院昨天又打来催费电话,父亲的治疗不能中断。
我需要准备什么?她听见自己说。
张参可的笑容在脸上绽开,像阳光突然穿透云层:只要带上你自己,还有…勇气。
离开工作室时,夕阳已经西沉。
高敏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心跳仍有些不规律。
她竟然答应了一个几乎陌生的男生,要和他一起去深山老林里拍裸照?
林小鱼知道了一定会尖叫。
宿舍里,林小鱼正对着镜子贴假睫毛,看见高敏进门立刻转过身:怎么样?大才子的工作室是不是充满了艺术气息?
高敏把包扔在床上,整个人瘫进椅子里:我答应他了。
什么?!林小鱼果然尖叫起来,假睫毛都贴歪了,天啊!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?发展到哪一步了?
不是那种关系!高敏抓起枕头砸过去,是工作,他邀请我当他摄影系列的模特。
林小鱼撇撇嘴:切,我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呢。她突然又瞪大眼睛,等等,他拍什么题材?该不会是裸体吧?
高敏点点头,把张参可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。
深山老林?裸体拍摄?林小鱼倒吸一口凉气,高敏同学,你确定这不是什么变态的圈套?
他给我看了作品,真的很艺术。
高敏辩解道,却也不由得想起临走时张参可送她到门口,他的手似乎无意间在她背上停留了一秒,那触感让她脊背一阵酥麻。
林小鱼双手抱胸:好吧,既然你决定了。但你必须每天给我发定位,而且…她眯起眼睛,如果他敢动手动脚,立刻报警!
出发那天清晨,天空飘着细雨。
高敏背着一个轻便的登山包,站在校门口等张参可。
包里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、洗漱用品和一本村上春树的《挪威的森林》——她需要些精神支持。
一辆破旧的绿色吉普车停在她面前,车窗摇下,露出张参可晒得微黑的脸:上车吧,缪斯女神。
车内弥漫着汽油和皮革的味道。张参可今天穿了件灰色T恤,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,握着方向盘的指节修长有力。
车是跟朋友借的,有点旧,但越野性能不错。他侧身帮高敏放包,那一瞬间两人靠得很近,高敏闻到他颈间淡淡的须后水香气。
车子驶出城市,高楼大厦逐渐被青山绿水取代。张参可打开音乐,是一首轻柔的钢琴曲。
肖邦的《夜曲》。他说,适合旅途。
高敏靠在窗边,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。
四个小时的车程中,他们聊了很多——张参可来自一个艺术世家,父亲是建筑师,母亲是音乐老师;高敏则简单讲述了自己学设计的梦想和家里的经济困境,但避开了父亲病重的细节。
所以你做人体模特是为了学费?张参可问。
高敏点点头:一开始是。但现在…我发现这件事本身也很有意思。
张参可看了她一眼,目光中有种难以解读的情绪:你知道吗?
最好的模特往往不是那些毫无顾忌的人,而是像你这样的——明知会害怕,却依然选择面对。
午后,他们离开高速公路,驶入崎岖的山路。
车子颠簸得厉害,高敏不得不抓紧扶手。
有几次急转弯时,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向张参可,他的肩膀结实而温暖。
快到了。张参可指着远处山腰上一片隐约可见的木屋,那就是板榄村。
进村的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,最后一段甚至不能称之为路,张参可只好把车停在半山腰,两人徒步上山。
雨水把泥土路变成了泥浆,高敏的运动鞋很快浸透了。
小心!在一个陡坡处,张参可突然抓住她的手,这里很滑。
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,紧紧包裹着高敏冰凉的手指。那一刻,高敏感到一股电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,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。
村口,一位穿着蓝色涤纶外套的中年男子正等着他们。
杨支书!张参可挥手打招呼。
杨支书热情地领着他们来到一栋两层木楼前:小陈啊,房间都收拾好了。女娃住楼上,你住楼下。
木楼虽然简陋,但干净整洁。高敏的房间有一张木床,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,窗外正对着一片竹林,雨滴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晚饭是杨支书妻子做的农家菜——腊肉炒笋、清炒野菜和酸汤鱼。高敏饿坏了,连吃了两碗米饭。
明天天晴。杨支书看着门外的天空说,你们要拍照的话,可以去后山的梯田,早上雾气好看得很。
晚上,高敏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,听着屋外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和风吹竹林的声音。
手机信号时有时无,她勉强给林小鱼发了条已到,安全的信息。
楼下传来张参可轻微的鼾声。想到明天就要在他面前完全裸露在户外,高敏的胃部一阵紧缩。她把手放在胸前,能感觉到心脏急促的跳动。
清晨,高敏被鸟叫声惊醒。推开窗户,她不禁屏住呼吸——整座山谷笼罩在薄雾中,初升的阳光穿透雾气,将梯田染成金色,宛如仙境。
醒了?张参可的声音从楼下传来。他正在院子里调试相机,身旁放着背包和三脚架。
高敏简单洗漱后下楼,张参可递给她一杯热腾腾的豆浆:杨嫂准备的。喝完我们就出发,趁晨雾还没散。
通往梯田的小路湿滑难行,但景色美得令人窒息。层层迭迭的梯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远处偶尔传来村民的吆喝声和牛铃的叮当声。
就在这里。张参可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,能俯瞰整个山谷。他支好三脚架,开始调试相机参数。
高敏站在一旁,手指绞着衣角。晨风吹拂她的长发,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。
准备好了吗?张参可问,声音异常轻柔。
高敏深吸一口气,点点头。
她转过身,背对张参可,慢慢脱下外套、T恤、内衣…当最后一件衣物滑落在地时,晨风直接抚过她的肌肤,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太美了…张参可轻声感叹,但高敏分不清他指的是景色还是她的身体。
面向山谷,双手自然下垂。张参可的指导声从身后传来,专业而冷静,不要想镜头,想你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。
高敏照做了。
最初的羞耻感逐渐被一种奇特的自由感取代。
阳光温暖着她的皮肤,微风轻抚过每一寸裸露的曲线。
她不再是被观看的对象,而是这壮丽景色的一部分。
现在转身,慢慢抬起手臂,像在迎接阳光。张参可的声音有些变化,不再那么平稳。
高敏转过身,正对着张参可和他的镜头。
她看到张参可的眼睛在取景器后微微睁大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但当他按下快门时,手稳得像块石头。
完美。他低声说,然后更加投入地工作起来,现在走到那块石头旁,坐下,双腿微微蜷曲…
拍摄持续了近两小时。
高敏按照张参可的指示摆出各种姿势,有时倚靠古树,有时俯身溪边,甚至模仿农妇劳作的姿态。
奇怪的是,随着时间的推移,她越来越放松,甚至开始享受这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。
最后一张。张参可终于宣布,站到那块突出的岩石上,背对山谷,双臂张开。
高敏爬上岩石。
从这个高度,她能俯瞰整个山谷。
阳光已经完全驱散晨雾,梯田像一面面镜子反射着天空的蓝色。
她张开双臂,闭上眼睛,感受风穿过指缝的触感。
咔嚓。快门声响起。
太棒了!张参可兴奋地查看相机屏幕,高敏,你简直…不可思议。
高敏从岩石上下来,用浴巾裹住身体。张参可递给她保温杯里的热水,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,都迅速缩了回去。
我…我去那边看看构图。张参可突然说,声音有些沙哑,然后快步走开了。
高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注意到他的耳根通红。她低头看看自己浴巾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,突然明白了什么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回村的路上,两人都异常安静。高敏裹着张参可给她的外套,能闻到他残留的气息。张参可则一直盯着路面,偶尔偷瞄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。
明天…想去瀑布吗?快到村口时,张参可终于打破沉默,那里光线很好。
高敏点点头:好啊。
杨嫂准备了丰盛的午餐。
饭后,张参可去院子里整理上午的照片,高敏则回房间休息。
躺在床上,她回想起拍摄时张参可专注的眼神和微微发抖的手指。
那种被欣赏而非亵渎的感觉,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。
下午,高敏下楼时发现张参可趴在院子的木桌上睡着了,相机和笔记本电脑还开着。她轻手轻脚地走近,屏幕上显示着上午拍摄的照片。
高敏屏住呼吸——照片中的她美得不像自己。
阳光透过薄雾在她身体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,肌肤与自然融为一体,既有雕塑般的永恒感,又有生命的鲜活灵动。
张参可确实捕捉到了一些超越裸体本身的东西,一种原始而神圣的美感。
喜欢吗?张参可突然醒来,声音带着睡意。
高敏吓了一跳,差点碰倒桌上的水杯:很…很美。我都认不出那是我了。
因为你自己看不到这样的你。张参可坐直身体,眼睛直视着她,在我镜头里,你是自然的一部分,既脆弱又强大,既短暂又永恒。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那一刻,高敏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改变。
她不再只是一个为钱而脱衣的模特,而是某种更伟大事物的一部分——艺术、自然、美。
明天…瀑布见。她轻声说,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,心跳如擂鼓。